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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后,我收到了父親寄來的第一封信,那上面無非是一些“好好學(xué)習(xí)”、“多穿些衣服”、“多幫助母親”之類的話,卻可以讓母親忘記洗臟了的衣服,讓我坐在窗前傻笑上半天。
晚上坐在桌邊,吃著母親親手做的飯菜,不禁想起了遠在異地的父親,想起了父親臨行前那滿是不舍和憂郁的眼神。抬起頭,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走后,母親眼里的色彩竟也和父親是一樣的。
“不知道你爸現(xiàn)在吃了沒有!”母親淡淡地開口。
是啊,父親現(xiàn)在吃了沒有呢?!他總是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總是需要母親的關(guān)愛與服務(wù)。而現(xiàn)在沒有了母親在身邊的父親,是否會習(xí)慣呢?!
又是一個寧靜的晚上,我坐在床邊看著父親剛寄來不久的信,而母親則坐在一旁織著毛衣??粗赣H剛勁有力的字,心里突然酸酸的。遠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地方,父親是怎么忍受的?也只有那一封封單薄的回信才能給他帶來些許的溫暖。
寫信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個月,卻在某一天突然中斷了。這讓我和母親感到不安與恐懼。
幾天后一個明朗的早晨,大門被人慌亂的敲響。母親快速穿了外套去開門,卻在開門后整個人呆在了那里。我湊上去看了看,是父親。
那張原先紅潤的臉,現(xiàn)在已變得蒼白,烏黑的眼珠也已變得暗淡無光。
“爸……”
頒獎禮結(jié)束以后,陸川馬上把得獎的消息告訴了父親陸天明――著有《蒼天在上》、《大雪無痕》、《省委書記》等作品的著名反腐作家。
鮮為人知的是,父子倆曾經(jīng)是水火不相容的一對兒。
叛逆兒子想當導(dǎo)演,作家父親拒不援手
陸川1972年生于新疆奎屯市,他的父親陸天明,是國家一級編劇,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成員。
從小到大,陸川很怕父親。陸天明幾乎所有生活都圍繞寫作,對自己很嚴格,也將這種嚴格全用在兒子身上:要求兒子洗冷水臉,又要求他倆背誦《論語》、《詩經(jīng)》。父親鐵面的要求讓年幼的陸川有著強烈的抵觸情緒,他時不時會“密謀造反”,又最終因“力量懸殊”,不得不偃旗息鼓。陸川就這樣熬到18歲高中畢業(yè),以為這下可以自由翱翔了,誰知父親對他的鐵腕教育剛剛結(jié)束,卻又將他送進了另外一所更加鐵腕的大學(xué)繼續(xù)深造。
陸川自小很喜歡看電影,想當導(dǎo)演,高中畢業(yè)時便想報考北京電影學(xué)院。由于當時考電影學(xué)院要文藝團體推薦,他想,要是在中央電視臺電視劇制作中心當編劇的父親愿意推薦自己的話,自己成為北京電影學(xué)院的學(xué)生準有戲。誰知,陸天明卻無情地拒絕了他的請求:“電影學(xué)院導(dǎo)演系畢業(yè)的人就能當導(dǎo)演?你現(xiàn)在沒有一點社會閱歷,就算你考上了導(dǎo)演系,又能怎么樣啊?再說了,你能考上嗎?”
陸川更沒想到的是,之后父親還自作主張地在他的志愿表上填了軍校,并解釋說,年輕人就是要多吃苦才好。父親這樣獨斷專行,陸川真是恨死了!為此他跟父親大吵了一架。
1995年,陸川從國際關(guān)系學(xué)院外語專業(yè)畢業(yè)后,被分到了國防科工委當翻譯。這時,心中的導(dǎo)演夢一直不滅的他覺得自己羽翼漸豐,便想挑戰(zhàn)一下父親這個“權(quán)威”。當他得知北京電影學(xué)院導(dǎo)演系招收研究生后,便悄悄地報了名,并破釜沉舟準備起來。
1996年,陸川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電影學(xué)院導(dǎo)演系的研究生。
此后,陸川的處女作《尋槍》一舉獲得成功――先后榮獲臺灣2001年度優(yōu)良劇本大獎、2002年度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最佳處女作獎、2002年度最受歡迎的電影等多項榮譽。
陸天明看過《尋槍》后,對電影本身未作評論,卻對陸川說,他所理解的導(dǎo)演不僅是一個專業(yè)的故事講述者,還要對社會關(guān)注和思考。
從小時候起,陸川就特別渴望得到父親的肯定。但陸天明對陸川最大的一次表揚還是在他請父親看了自己的第二部電影《可可西里》之后。
2004年10月,《可可西里》公映時,陸川特地買票請父母親和弟弟到電影院去看。他則到街上閑逛,等待電影結(jié)束,希望得到父親的評價。
結(jié)果電影結(jié)束,當他看到面無表情的父親走出電影院時,他的心里忐忑了。那天中午,陸川請父母吃海鮮。但直至走進海鮮酒樓坐下來后,陸天明依然一言不發(fā)。陸川再也憋不住了,便問父親:“爸,你在構(gòu)思你的小說嗎?”陸天明聽了卻回答說:“你有這部片子,就站住了!”陸川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以后每每回憶起這第一次得到父親的最大肯定,陸川都會激動不已。也正是從這部片子開始,陸川逐漸理解了父親對他一貫的嚴厲。
2004年10月31日,《可可西里》在第17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得評委特別獎。就是這部電影,以后又在國內(nèi)國際先后獲得了40多項大獎。
知子莫若父,你最好的回答就是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然而,就在《可可西里》上映后贏得一片喝彩,同時頻頻獲獎之時,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卻跳了出來:一個名叫劉宇軍的人說,《可可西里》里有不少情節(jié)、創(chuàng)意、場景等與他曾經(jīng)拍的《我和藏羚羊》相似……報紙和網(wǎng)絡(luò)也因此被炒得鋪天蓋地……這件事令陸川焦頭爛額。陸川籌備《可可西里》時,除采訪了守護可可西里的所有隊員,以及帶領(lǐng)劇組進行實地巡山外,曾參考過中央電視臺一部有關(guān)的紀錄片《平衡》??伤麉s從未看過劉宇軍的《我和藏羚羊》,怎會有如劉宇軍所說的這么多內(nèi)容與情節(jié)與之相似呢?
這時,絕不相信兒子有抄襲行為的陸天明心里也替兒子著急。得知這個消息那天,他特地打電話對陸川說,當人們看到一個年輕人將木秀于林時,通常會質(zhì)疑,或者設(shè)置障礙,但終究會水落石出:“此時你處理此事的最好辦法就是閉嘴,并集中精力創(chuàng)作新電影,只要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你所遭遇的羈絆和困擾便會成為歷史的笑話!”
想到父親說得很對,心里有底的陸川便靜下心來籌備他的新電影《南京!南京!》。
2006年3月26日,北京朝陽法院受理了紀錄片《我和藏羚羊――冰河在這里流過》的導(dǎo)演劉宇軍訴陸川《可可西里》抄襲一案。劉宇軍沒有提出經(jīng)濟索賠,只要求法院確認侵犯著作權(quán)成立。
得知自己被訴上法庭后,陸川一下輕松了,一切迷霧讓法律去澄清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2009年1月上旬,曾將陸川及《可可西里》制片方告上法庭的劉宇軍卻在法院即將宣判審判結(jié)果的前一天突然撤訴,使得這場拖了3年之久的《可可西里》抄襲案塵埃落定。撤訴的原因用他的律師馬曉剛的話說,是“所有事實和法律根據(jù)都證明,《可可西里》不存在任何侵權(quán)嫌疑”。悉聞兒子贏回清白,陸天明興奮地對陸川說:“我心里一直認為你是清白的,可是不經(jīng)歷風(fēng)雨怎么見彩虹?雖然現(xiàn)在你背了這么長的黑鍋自己碎了,但我想你的收獲遠遠不止于此!我想未來的風(fēng)雨還有很多,你也能夠永遠挺立了!”父親的話讓陸川頓悟不少。
父子連心惺惺相惜
拳拳父愛展露無遺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陸川又發(fā)現(xiàn),就算自己跟父親相處時什么事都順著父親,自己還是經(jīng)常讓父親不快樂――深深愛著他的父親原來是那么在乎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快樂與憂愁。當他拍攝《南京!南京!》時,這種感受就更加深一些。
2007年3月22日,《南京!南京!》獲得了廣電總局的正式立項。
電影開機后,陸川三度得了急性闌尾炎,雖然每次都最終扛了過去,沒手術(shù),可那個痛卻把他折磨得夠嗆。
陸川每次闌尾炎發(fā)作,陸天明都會在第一時間焦急地打來電話詢問,或者急急地趕到醫(yī)院看他。就像安排了間諜在他身邊似的。父親這一次又一次的“焦急”,讓陸川鼻子酸酸地感知到,這個外表冷漠、日漸蒼老的父親,卻原來是那么慈祥,那么愛他!
2009年2月20日,《南京!南京!》通過審查,拿到了制作電影拷貝的許可證,而且該片所有精彩部分都被保留了下來。得到這個喜訊后,他在第一時間通過電話告訴了父親,與父親分享。并將該片的公映時間定為了2009年4月22日。
2009年9月27日,《南京!南京!》再次傳來好消息,一舉奪得第57屆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jié)最佳電影金貝殼獎和最佳攝影大獎,這是中國電影首度在該電影節(jié)獲得大獎。
期待的養(yǎng)神。
小時候,爸爸經(jīng)常帶我到離家不遠的籃球場打籃球。爸爸告訴我:“籃球是勇敢者的游戲,需要技巧,需要力量。”望著頭頂?shù)幕@球框,我努力瞄準投籃,可我力氣太小了,投出的球軟綿綿的。一次又一次,我失敗了,對籃球的熱情也一點一點的消失。爸爸始終站在場邊看著我,并沒有要幫我的意思,我停止投籃,凝視著父親,父親的眼神中并沒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絲絲期待。望著父親的眼神,我頓時充滿力量。拿起球,前沖,跳躍,投籃,球進了!我歡呼起來,看著父親,他也笑了,眼睛彎彎的。是父親的那種期待的眼神給了我力量。
鼓勵的眼神。
還記得那次小考,我整天被埋在書堆里,每晚挑燈夜戰(zhàn)直至十二點多。我努力地將學(xué)過的知識全部一字不漏地裝在腦子里,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轉(zhuǎn)折點??!每天上學(xué)、回家、看書、寫作業(yè),準備了兩三個星期,為的就是這次考試。雖然是小考,但對我來說卻是“大考”,考試那天早晨,我正準備出發(fā)時,爸爸叫住了我“好好考!”眼神中充滿了鼓勵,“恩!”我渾身充滿了力量去挑戰(zhàn)這次考試。是父親鼓勵的眼神給了我力量。
信任的眼神。
操場上,一個小男孩學(xué)著騎車,旁邊站著他的父親。沒有一句指導(dǎo),沒有一絲安慰,小男孩自然是摔了又摔,雙腿早已是鮮血淋漓。終于,孩子坐在地上,哭了,哇哇大哭。父親依舊是那么筆挺地站著,眼中滿是不屑與冷漠。
孩子多么渴望爸爸的鼓勵。沒有;孩子多么渴望爸爸的擁抱,還是沒有。只是那雙空洞的眼睛,讓孩子感到冷酷與無情。終于,孩子不哭了,倔強地站起來,跨上車,開始又一次的嘗試。父親早已是興趣索然,轉(zhuǎn)過身,邁著大步,走了。身后又是一陣金屬與地面的摩擦聲,父親只是不經(jīng)意地回了下頭,手卻在顫抖。孩子站起來,想著剛才父親冷漠依舊的眼神,兩行熱淚莫名其妙地滑過他的臉頰。一步、兩步、三步……父親的腳步聲依舊堅定。
16歲。
禮堂里,當年的小男孩被人群簇擁著走上了獎臺。又一次高舉獎杯,又一次歡呼如潮。緊擁著榮譽,在閃光燈不停的閃耀下,孩子艱難地尋找他的父親。人群中,唯獨沒有他,臺下座位上,只有一個他。瞬間,禮堂仿佛空蕩蕩的,只有孩子與他的父親在對視著。還是那么冷漠,依舊是如此不屑。父親那空洞的眼神讓光芒萬丈的獎杯褪色。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兒子,一把奪過緊擁著的獎杯,父親毫不猶豫地把它交給后臺的老師。兩行熱淚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一步、兩步、三步……父親的腳步聲依舊堅定。
昨天。
校門口,一位青年與他的父親作著告別。沒有寒暄,沒有寬慰,沒有擁抱,沒有一句話。直視著父親,他的皺紋又深了,他的黑發(fā)中又添了些灰白。眼睛里滾著淚水,壓抑著。在模糊中,父親那冷漠的眼神里也有些光亮。顫抖的手伸向自己的兒子,半空中停住了,又縮了回來。向門口指了指,父親又轉(zhuǎn)過身,沒有動。遠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及近拐角,父親定住了,回過頭,瞥了一眼,看到兒子。青年人也注視著他的父親,壓抑不住的淚水終于流淌下來。沉默中,心中是那么溫暖,一步、兩步、三步……
今天。
考場上。有一個孩子在寫著沉默的父愛,心中充滿感激與驕傲。
我的父親,他的感情如綿細的秋雨,柔和的春風(fēng),沒有大起大落,只是淡泊沉默罷了。
沉默的父愛———我很感激它。
【閱卷老師點評】
沉默的父親,沉默的愛。
那沉默之中所蘊含的是熱切的鼓勵,狠狠的鞭策和殷殷的期望。正是這沉默的父愛,指引著作者一步步成名,成長為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如山一般的男人。我想,縱使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會忘記父親那深沉復(fù)雜的眼神,因為這眼神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
沉默的兒子,沉默的倔強。
前年入冬伊始,父親因肺心病晚期臥床。那以后,再也出不了門。近六百公里的往返路程,我?guī)缀跏且粋€月回去探望一趟父親。我是他最疼愛的女兒?。〔〈采系母赣H,形容枯槁,日漸落寞??粗?,我的心蒼白而無奈。唯有盡可能多地回去,陪著他說說話。應(yīng)該是從那時吧,我再不曾笑過。我深知,父親與我在一起的日子愈來愈少。心,疼痛可感。
冬至,我鼓勵父親:“爸,春天等咱家院子里的花都開了,你就能站起來出去走走了?!闭f話間,看到父親閃爍躲藏的眼神。父親的病,是懼怕冬天的。
春天,我鼓勵父親:“爸,外面小草綠了,樹發(fā)芽了,花也開了,你也應(yīng)該能站起來了吧?”我看見父親透過窗戶往外看了又看,眼神充滿了期待。春天是父親的希望。
夏天,我鼓勵父親:“爸,我回來的路兩旁,麥穗都黃了。我小時,和你一起割麥子的情景,你還記得嗎?你快點站起來,我陪你去看那滿地的金黃。”成桶成桶的陽光,從窗外鉆進屋內(nèi)。父親的眼神遲疑著。我看得出,他是多么想能自己站起來并且走出去。
初秋了,眼前的父親,依然沒有走出家門。我黯然,心像被千萬個小蟲從四面八方一點一點啃噬般疼痛著。如果在下一個冬季到來之前,父親的病情仍沒有好轉(zhuǎn),我那至親至愛的父親,恐怕今生永遠也走不出家門了,永遠也不能沐浴陽光的溫暖。
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彼時,我堅信,父親是懂我的,他對我伸了伸手。霎時,我明白:父親他想站起來!
我?guī)缀跏菗溥^去,緊緊握住父親那枯柴一般的手。稍稍用力,父親坐了起來。我扶著他的雙腿慢慢移向床沿,把雙腳緩緩放到地下。父親看看我,我用眼神鼓勵著他。
父親左手扶著床沿,拼盡了全身力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我分明看到:蒼老的父親雙腿顫抖著,可是,他是站著的!誰能體會出,那僅有的不到一分鐘里,站著的父親,在我的面前陡然高大了許多。
我快步上前,扶住了父親。我笑了,耳邊清楚地聽到父親松了口氣。父親釋然了。
九天后,父親仙逝!他走時,我不在他身邊。扶著父親靈柩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明白:父親,他是用盡了今生最后一絲力氣,站在我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