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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曾自言:“蓋小學(xué)者,國故之本,王教之端”[1],他對小學(xué)之重視由此可見一斑。在講學(xué)中,他也“以音韻訓(xùn)詁為基”[2],首先講授的便是小學(xué)。而正是在他的教導(dǎo)下,章門弟子也大多擅長小學(xué)研究。其中,錢玄同就是著名的一位。尤值得注意的是,錢玄同并不僅限于學(xué)術(shù)研究,而是運用其深厚的學(xué)養(yǎng),積極投入到語言文字改革的實踐中去,從而對人們的社會生活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本文即擬就此展開詳論。
一“主張中國用萬國新語”
歷史地看來,中國近代語言文字改革早在清末便已發(fā)端。如吳稚暉即曾在《新世紀》撰文激烈鼓吹廢除漢文,“謂中國當廢漢文,而用萬國新語”[3]。而與吳稚暉夙有積怨、且以“保全中國語言文字”[4]為職志的章太炎,則對這一觀點痛加針砭。他在《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一文中嚴厲批駁此說是“好尚奇觚,震懾于白人侈大之言”,并指出:“大地富媼薄厚矣,殊色異居,非白人所獨有?!舴蛳笮?、合音之別,優(yōu)劣所在,未可質(zhì)言。”因此,“今以中國字母施之歐洲,則病其續(xù)短矣。乃以歐洲字母施之中國,則病其斷長矣。……世之君子,當以實事求是為期,毋沾沾殉名是務(wù)?!盵5]對于章太炎的這一批評,吳稚暉反駁說:“語言文字之為用,無他,供人與人相互者也。既為人與人相互之具,即不當……一任天然之吹萬而不同,而不加以人工齊一之改良。”他并且譏諷章太炎“橫好古之成見”、“滿肚子之不合時宜”[6]。對此,章太炎一再撰文指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語言文字亡,而性情節(jié)族滅”[7],“至若病漢字難識欲盡廢之,而以羅馬字拼音,則年來浮薄少年,歆羨島中蠻夷,多倡此議,……甚無謂也”[8]。
今天看來,在這場論爭中,雙方雖不免帶有一些意氣用事的情緒,但仍提出了不少發(fā)人深省的問題,如吳稚暉對文字改革必然趨勢的論述,以及章太炎將語言文字與民族存亡相聯(lián)系起來的觀點。而從學(xué)理上看,無疑是章氏之說較為正確,由是也被其弟子廣為接受。錢玄同便認為:“中西文之難易實相等,未必西文較易于中文”[9],并尖銳諷刺《新世紀》用“萬國新語代漢語”的主張是“想入非非”,是“可笑之事,太炎謂其發(fā)瘋,誠然”[10]。他還一再強調(diào):“愚謂立國之本,要在教育,果使學(xué)術(shù)修明,必賴文字正確,……文字一滅,國必滅致亡,……故今日急務(wù)實在復(fù)保氏之教為最要”[11],“我國文字發(fā)生最早,組織最優(yōu),效用亦最完備,確足以冠他國而無愧色?!蛭淖终撸瑖裰砥?,此而撥棄,是自亡其國也”[12],持論明顯與章太炎相同。
但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特別是受到袁世凱復(fù)辟事件的刺激,錢玄同逐漸改變了對漢字的看法。他認為,中國國民之所以思想愚昧,屢屢被封建統(tǒng)治者蒙蔽利用,就是因為漢字難以掌握、妨礙了文化普及。由此出發(fā),他開始傾向廢除漢字的主張。1916年9月29日,他便在日記中寫道:“經(jīng)典之精義全不系乎文字??v令今日中國之書焚毀凈盡,但有精譯本之西文五經(jīng)則經(jīng)典即可謂之不亡”[13]。從他后來的觀點來看,這無疑是發(fā)出了廢除漢字的先聲。不過客觀說來,錢玄同當時公開發(fā)表的主張仍然較為平和。1917年6月1日,他曾指出:“昔年吳稚暉先生著論,謂中國文字艱深,當舍棄之,而用世界語。章太炎師曾著論駁之。弟則以為世界未至大同,則各國皆未肯犧牲其國語,中國人自亦有同情。故今日遽欲廢棄漢文而用世界語,未免嫌早一點。然不廢漢文而提倡世界語,有何不可。”[14]這一方面發(fā)出了提倡世界語的號召,另一方面也明確肯定廢棄漢文的時機不成熟,“未免嫌早一點”。
然而就在此時,張勛復(fù)辟丑劇上演了,這更是給錢玄同以強烈刺激。以此為轉(zhuǎn)折點,他終于提出了廢除漢字的激烈主張。1918年3月4日,他在日記中批評漢字“論其本質(zhì),為象形字之末流,為單音字之記號。其難易巧拙已不可與歐洲文字同年而語?!说任淖忠鄬嵲诓豢梢杂涊d新文明之事物?!盵15]在此基礎(chǔ)上,他于3月14日專門致信陳獨秀指出:“中國文字論其字形,則非拼音而為象形文字之末流,不便于識,不便于寫;論其字義,則意義含糊,文法極不精密;論其在今日學(xué)問上之應(yīng)用,則新理新事新物之名詞,一無所在;論其過去之歷史,則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為記載孔門學(xué)說及道教妖言之記號。此種文字,斷斷不能適用于二十世紀之新時代?!币虼?,“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以廢孔學(xué),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xué)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16]。至此,錢玄同“廢除漢字”的主張已躍然紙上。
至于廢除漢字后應(yīng)代之以何種文字,錢玄同也明確提出:“中國的語言文字總是博物館里的貨色,與其用了全力去改良它,還不如用了全力來提倡一種外國語為第二國語,或簡直為將來的新國語,那便更好”[17]。而在各種外語中,他認為“Esperanto語根精良,文法簡賅,發(fā)音平正,是人類文字而非民族文字?!晕业囊馑?,以為我們既認定人類文字勝于民族文字,……則當竭力提倡Eperanto,以為將來正當之文字”[18]。與此同時,他還一再援引吳稚暉當年有關(guān)觀點作為佐證。顯而易見,他這時已經(jīng)轉(zhuǎn)而贊同《新世紀》派用萬國新語取代漢文的主張。
1923年1月,他在《漢字革命》中更揭櫫了“漢字革命”的口號。他斷言:“漢字的罪惡,如難識、難寫,妨礙于教育的普及、知識的傳播:這是有新思想的人們都知道的?!币虼?,“我敢大膽宣言:漢字不革命,則教育決不能普及,國語決不能統(tǒng)一,國語的文學(xué)決不能充分的發(fā)展,全世界的人們公有的新道理、新學(xué)問、新知識決不能很便利、很自由地用國語寫出?!盵19]
今天看來,錢玄同的這種主張顯然失之過當。語言文字是維系一個民族共同體的基本要素,不能單純憑某些人的主觀意志而取消。尤其是漢字作為中國的傳統(tǒng)文字,濃縮承載了數(shù)千年的歷史,早已融入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維系著民族精神和血脈親情,是不可能完全廢除的。德國語言學(xué)家威廉·馮·洪堡特便提出:“語言仿佛是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現(xiàn):民族的語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語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過了人們的任何想象?!盵20]瑞典漢學(xué)家高本漢則更是早在1923年就說:“中國人拋棄漢字之日,就是他們放棄自己的文化基礎(chǔ)之時。”[21]
此外,錢玄同認為世界語作為人工改良的文字,比民族遺傳的文字更優(yōu)良,正所謂“人類文字勝于民族文字”,這種觀點實際上也是錯誤的。陶孟和當時即指出:“各民族之言語,乃天然之語言,各有其自然嬗變之歷史,故言語乃最能表示民族之特質(zhì)也”,相比之下,“世界語既無永久之歷史,又乏民族之精神,惟攘取歐洲大國之單語,律以人造之文法”,其生命力必不長久[22]。朱我農(nóng)也批評說:“私造了一種文字,要世界的人拿他當作日常應(yīng)用的語言,是萬萬做不到的,所以Esperanto斷不能當作世界通用的語言”[23]。時至今日,世界語誠然仍有特定的交流價值,但由于它畢竟缺乏民族歷史的傳承與積淀,所以始終難以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到普遍的推廣,這無疑從實踐上充分證明了用世界語廢除漢字的主張是行不通的。
不過平心而論,錢玄同主張廢除漢字,首先是因為漢字難識難寫,妨礙了教育的普及和文化的傳播??陀^看來,這種針砭固然不免尖銳,但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揭示了漢字的某些弊端;而更為關(guān)鍵的是,錢玄同深感以往用漢字記載的思想觀念過于陳腐,“二千年來用漢字寫的書籍,無論哪一部,打開一看,不到半頁,必有發(fā)昏做夢的話”[24],因此應(yīng)廢除。這說明他這一主張雖然偏激,卻是出于思想革命的動機。對此,陳獨秀一方面指出這種偏激的主張是“石條壓駝背”,另一方面則為之申辯說:“錢先生是中國文字音韻學(xué)的專家,豈不不知道語言文字自然進化的道理?他只因為自古以來漢文的書籍,幾乎每本每葉每行,都帶著反對德、賽兩先生的臭味;又碰著許多老少漢學(xué)大家,開口一個國粹,閉口一個古說,不啻聲明漢學(xué)是德、賽兩先生天造地設(shè)的對頭;他憤極了才發(fā)出這種激切的議論。”[25]而任鴻雋在批評錢玄同廢除漢字的主張“有點Sentimental(指情緒化——引者按)”的同時,也十分公允地為他澄清說:“我想錢先生要廢漢文的意思,不是僅為漢文不好,是因漢文所載的東西不好,所以要把他拉雜摧燒了,廓而清之?!盵26]
至于錢玄同之所以提倡世界語,其實也是基于對世界大同的追求。他認為:“夫世界進化,已至二十世紀,其去大同開幕之日已不遠?!惾諝W戰(zhàn)告終,世界主義大昌,則此語必有長足之進步無疑”[27],并解釋:“我自己是信人類該有公共語言的。這公共語言,是已有許多人制造過許多種的。這許多種之中,在今日比較上最優(yōu)良者是Esperanto,所以我現(xiàn)在便承認Esperanto為人類的公共語言?!盵28]這顯然是一種渴望大同的美好愿望,“是抱有世界大同之理想而改革文字之一種急進派的主張”[29],應(yīng)當是可以理解的。
二從“世界語”到“國語羅馬字”
如前所述,錢玄同在五四時期曾主張用世界語廢除漢字,但他同時也意識到這一目標短期內(nèi)難以實現(xiàn)。他曾公開聲明:“我固然是主張中國當廢漢文而用Esperanto之一人,但我以為這是將來圓滿之解決。若講現(xiàn)在,則Esperanto尚在提倡時代,未至實行時代;……我雖極力主張Esperanto,然事實如此,不能諱言”[30],并且表示:“我以為中國廢漢文而用Esperanto,這是將來圓滿之解決。當此過渡時代,漢文尚未廢滅,便不可不想改良的辦法”[31]。具體說來,他所謂“改良的辦法”即是推行國語羅馬字。
所謂“國語羅馬字”,原本是作為一種注音符號提出來的,也就是用羅馬字母來為漢字注音,類似此前所述的注音字母。對此,錢玄同最初并不抱有多大的興趣。他雖然承認“中國現(xiàn)在應(yīng)該兼用羅馬字母和注音字母兩種來標音”,這是“因為羅馬字母,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世界公用的音標;凡其國有特別形式之文字者,若把他的語言和名詞行于國外,都要改用羅馬字母去拼他的音,……我們中國向來沒有純粹的音標,現(xiàn)在急須新制,當然應(yīng)該采用羅馬字母,這是無庸致疑的”;但他同時也客觀指出,“因為中國字是直行的,羅馬字母只能橫寫”,二者存在形式上的矛盾,而且“羅馬字母記音的方法,……長短不大相同”,記在漢字旁邊往往會參差不齊,于是“這就不能不用注音字母的了”[32]。此外,錢玄同還認為羅馬字母“單音之詞太多,一義有數(shù)字”,不如“旁注‘注音字母’”。[33]
而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有人則開始主張羅馬字母不僅是一種注音符號,而且還應(yīng)當在此基礎(chǔ)上演變成為一種取代漢字的文字。對于這種主張,當時竭力倡導(dǎo)世界語的錢玄同也不贊同,他表示:“至于漢字之代興物,我以為與其制造羅馬字母的新漢字,遠不若采用將來人類公用的Esperanto?!乙詾椴捎肊speranto與采用外國語,比制造什么羅馬字母的新漢字,上算得多,有用得多”[34]。他還具體解釋說:“我的意思,以為中國方音之龐雜,同音字之多,文法之不精密,新學(xué)名詞之缺乏,都是難以改用拼音的理由。所以中國要造拼音文字,斷非旦夕之間就能完全告成的。……假如我這句話還有幾分道理,則與其改華文為拼音,不如老實提倡一種外國文為第二國語,……似乎也不必定要改用羅馬字來的拼音?!盵35]
概言之,錢玄同此時在記音符號上傾向于注音字母,在新文字上則大力提倡世界語,對羅馬字母并不抱多大興趣。而隨著實踐經(jīng)驗的豐富,他的這一看法也逐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開始認識到注音字母的缺陷以及推行世界語的困難。如注音字母雖是建立在章太炎創(chuàng)制的基礎(chǔ)上,具有較為充分的學(xué)理依據(jù),然而由于它仍采用漢字的基本形式,難以與國際接軌,尤其是在譯介外來術(shù)語時存在著諸多的問題。有鑒于此,錢玄同提出:“若承認中國應(yīng)該和世界文化不隔膜,應(yīng)該設(shè)法補救國語貧乏的缺陷,而主張無限制的采納外國的詞兒并且直寫原字到國語中來,則非將國語改用羅馬字母式的字母拼音不可?!唵我痪湓?,就是注音字母雖然是改革過了的漢字,雖然是拼音的字母,但和世界的字母——羅馬字母式的字母——還是隔了一層?!盵36]相比之下,“中國拼音字用了羅馬字母,采用西文原詞,真如天衣無縫,自然熨貼”。與此同時,錢玄同還覺得注音字母“形式不甚方便,也不大美觀,印刷和書寫都不如羅馬字母”。由是,他最終概括說:“因為要圖形式美觀,書寫便利,表音精確,所以要提倡國語羅馬字。因為要與現(xiàn)世界的文化學(xué)術(shù)融合,有盡量采用西文原詞之必要,所以要提倡國語羅馬字。”[37]總之,“漢語一日未廢,即一日不可無表漢語之記號。此記號,自然以采用羅馬字拼音為最便于寫識”[38]。這無疑意味著在記音符號上,他已經(jīng)更傾向于羅馬字母。
在新文字的選擇問題上,這一時期的錢玄同盡管仍然堅信未來大同世界的語言必定是世界語,但也意識到短期內(nèi)用世界語取代漢字的困難,因此他雖在《漢字革命》一文中將廢除漢字的時間定為十年,但也深知這一目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他在日記中就寫道:“漢字在將來總是廢除成的,不過究竟是在若干年后,則此次沒有把握,我那篇文章以十年為期,不過是聊作快語,以鼓勵同志罷了,實際上恐未必能夠這樣稱心如意?!盵39]這說明他對這一問題有了較切合實際的認識。黎錦熙便說:“民九以后,他就覺得這種理想(指用世界語取代漢字——引者按)太高,現(xiàn)代的中國,只能提倡國語,而改革傳達國語的文字工具使之‘世界化’,故專心致力于‘國語羅馬字’了?!盵40]
具體說來,錢玄同在1923年1月發(fā)表的《漢字革命》一文中就正式“把中國的新文字定名為‘國語羅馬字’”[41]。同年,在國語研究會第五次常年大會上,錢玄同又提出組織“國語羅馬字委員會”的議案,獲得通過并出任委員。從此,他更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國語羅馬字”研究和設(shè)計工作中去。1925年夏,他還與劉半農(nóng)等人發(fā)起組織了“數(shù)人會”,專議“國語羅馬字”問題。在他的積極推動之下,“國語羅馬字”委員會終于在1926年9月14日制成通過了“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并于同年11月9日首先由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公諸于世,1928年9月26日又由南京國民政府大學(xué)院將之作為“國音字母第二式”,在全國范圍內(nèi)正式頒行。
對這份傾注了許多心血的“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錢玄同十分滿意,他曾說明:“查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標音的分別,既不厭精詳,拼切的形式,尤務(wù)求平易。信可謂斟酌盡善,毫發(fā)無憾之法式?!盵42]客觀地說來,這番評價是符合實際的。建國后制定的、沿用至今的《漢語拼音方案》也正是建立在它的基礎(chǔ)之上。1958年,在《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wù)》這篇報告中就肯定地指出:國語羅馬字是中國人自己創(chuàng)制的拉丁字母式漢語拼音方案中比較完善的一個方案,“在談到現(xiàn)在的拼音方案的時候,不能不承認他們的功勞?!盵43]
歷史地看來,錢玄同提倡國語羅馬字的主張還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發(fā)揮了出奇制勝的效果,轉(zhuǎn)移了反對派的視線,從客觀上極大地推動了白話文運動的發(fā)展。1927年,魯迅在回顧白話文運動時就說:“在中國,剛剛提起文學(xué)革新,就有反動了。不過白話文卻漸漸風行起來,不大受阻礙。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因為當時又有錢玄同先生提倡廢除漢字,用羅馬字母來替代。這本也不過是一種文字革新,很平常的,但被不喜歡改革的中國人聽見,就大不得了了,于是便放過了比較的平和的文學(xué)革命,而竭力來罵錢玄同。白話乘了這一個機會,居然減去了許多敵人,反而沒有阻礙,能夠流行了?!菚r白話文之得以通行,就因為有廢掉中國字而用羅馬字母的議論的緣故。”[44]
當然,錢玄同等人創(chuàng)制國語羅馬字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要取代漢字,他們批評漢字“為象形字之末流”,“不是表示語音的利器”,主張代之以西方的拼音文字,這事實上是一種“漢字落后論”的觀點,是不正確的。無論從歷史還是現(xiàn)實的狀況來看,漢字都具有自己的特色,擁有獨特的優(yōu)勢,并非一種落后的文字。而隨著文字改革深入開展,錢玄同也逐漸意識到短期內(nèi)用國語羅馬字取代漢字是不可能的,于是“對于漢文漢字的意見隨后也有轉(zhuǎn)變,不復(fù)堅持徹底的反對的意見了”[45],這尤其體現(xiàn)在他晚年將主要精力轉(zhuǎn)向提倡“簡體字”上。
三提倡“簡體字”
事實上,早在1920年,錢玄同便在《減省漢字筆畫的提議》中表示:“我以為拼音文字,不是旦暮之間就能夠制造成功的;更不是粗心浮氣、亂七八糟把音一拼,就可以算完事的?!赃@幾年之內(nèi),只是拼音文字的制造時代,不是拼音文字的施行時代?!@拼音新文字的施行,總還在十年之后。如此,則最近十年之內(nèi),還是用漢字的時代?!热粫簳r還不得不沿用漢字,則對于漢字難識難寫的補救,是刻不容緩的了?!迸c此同時,他還表示:“我是很高興做這件事的?!痹谶@篇文章中,他還提出了“補救漢字難寫”的辦法,即提倡“簡體字”,并將之歸納為八類:采取古字、采取俗字、采取草書、采取古書上的同音假借字、采取流俗的同音假借字、新擬的同音假借字、新擬的借義字、新擬和減省筆畫字?!翱偠灾?,抱定唯一的主張曰‘減省筆畫’”[46]。
在此基礎(chǔ)上,錢玄同在1922年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第四次常年大會上,正式提交了《減省現(xiàn)行漢字的筆畫案》。開篇即申明:“我以為改用拼音是治本的辦法,減省現(xiàn)行漢字的筆畫是‘治標’的辦法。那治本的事業(yè),我們當然應(yīng)該竭力去進行。但這種根本改革,關(guān)系甚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目的的?!F(xiàn)行漢字在學(xué)術(shù)上、教育上的作梗,已經(jīng)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不可不亟圖補救的辦法!我們決不能等拼音的新漢字成功了才來改革!所以治標的辦法,實是目前最切要的辦法?!盵47]該議案很快順利獲得通過,并成立了以錢玄同為首席委員的“漢字省體委員會”,組織進行該項工作。
由此可見,在文字改革實踐中,錢玄同已經(jīng)認識到國語羅馬字雖然是中國文字的未來發(fā)展方向,也就是所謂“治本”;但在漢字仍然存在時,則必須首先“治標”,即減省漢字的筆畫,使之簡單易寫。關(guān)于這一點,黎錦熙曾深刻分析說:“錢先生邃于《春秋》公羊之學(xué),有時也把‘三世’來推斷當前的一切事理?!卞X玄同自己也說:“世界化的‘國語羅馬字’應(yīng)該是‘太平世’的初步;現(xiàn)在中國社會還離不了漢字的環(huán)境,總須就漢字加以形體的改良和聲音的幫助,所以選定‘簡體字’……普遍通行,才可了結(jié)這‘升平世’之局。”[48]
錢玄同之所以提倡寫“簡體字”,除了深受“三世說”的影響之外,還在很大程度上是接受了章太炎的啟發(fā)。如前所述,1908年,章太炎在《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一文中,一方面駁斥用世界語廢除漢字的主張,另一方面也承認漢字過于“深秘”,應(yīng)逐步改良,使之“易能、易知”。他還提出具體方案:“欲使速于疏寫,則人人當兼知章草。”[49]這對錢玄同顯然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他曾公開說明:“一九〇八年,我在東京從余杭章太炎先生治聲音訓(xùn)詁之學(xué)。那時有人主張中國當廢漢字而用萬國新語(即Esperanto,今譯世界語)。余杭先生不以為然,著論駁斥。論中對于漢字的難識和難寫,都想了補救的辦法?!a救難寫之法,則余杭先生主張采用章草?!易x了余杭先生這段文章,認定他這個主張是最切于實用的,是寫漢字唯一的簡便方法?!叶昵白x余杭先生之論而認定章草必應(yīng)采用,此意至今信之益篤”[50],他后來所擬訂的漢字簡化方案也主要是采用草書,“所采之材料,草書最多”,“許多草體可以放膽增加,筆勢從章草”[51]。
歷史地看來,錢玄同盡管早在20年代初便已開始提倡“簡體字”,并且擬訂了有關(guān)方案,但由于簡體字的編制需要收集大量的歷史資料,以求“字字有來歷”;而且當時錢玄同最關(guān)心的還是國語羅馬字,所以并未立即展開簡體字的實踐工作。直到30年代中期,隨著積累的不斷豐富以及認識的逐漸深化,簡體字才被正式提到議事日程上來。1934年,在長期研究的基礎(chǔ)上,錢玄同開始籌劃編制《簡體字譜》,經(jīng)過一年抱病努力,終于在1935年5月編成了《常用簡體字表》,并呈送教育部審定。8月21日,教育部根據(jù)這份《常用簡體字表》,公布第一批《簡體字表》,這是解放前由政府正式頒布的第一批規(guī)范簡體字,為建國后制定《漢字簡化方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綜上所述,在近代語言文字的改革實踐中,錢玄同雖曾提出過廢除漢字的偏激主張,產(chǎn)生了一些不良的影響,但他很快就糾正了這一錯誤,并在羅馬字拼音與簡體字兩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為后人的探索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他的學(xué)生徐世榮曾評價說:“試看現(xiàn)在文字改革的三大任務(wù):簡化漢字,推廣普通話,制定和推行‘漢語拼音方案’,哪一項不是錢師在半個世紀以前就早著‘先鞭’了。說他是‘濫觴’也好,說他是‘草創(chuàng)’也好,說他是‘前驅(qū)’也好,反正現(xiàn)在如果上溯文字改革、推廣普通話的歷史淵源,總不能遺忘這位樹起‘漢語規(guī)范化’和‘漢字拼音化’的里程豐碑的闖將!”[52]今天看來,這一評價應(yīng)是客觀公允的。
注釋:
[1]章太炎:《國故論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0頁。
[2]章太炎:《致國粹學(xué)報社書》,馬勇編《章太炎書信集》,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6頁。
[3][5][49]章太炎:《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章太炎全集》第4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37-338、351、344頁。
[4]諸祖耿:《記本師章公自述治學(xué)之功夫及志向》,陳平原、杜玲玲編《追憶章太炎》,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頁。
[6]吳稚暉:《書<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后》,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3卷,三聯(lián)書店1977年版,第209、210、212頁。
[7]章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1908年10月10日。
[8]章太炎:《誅政黨》,湯志鈞編《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356頁。
[9]《錢玄同日記》第1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02頁。
[10][11]《錢玄同日記》第2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72、844-845頁。
[12]錢玄同:《刊行<教育今語雜志>之緣起》,《錢玄同文集》第2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313頁。
[13]《錢玄同日記》第3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429頁。
[14][16][18][22][23][24][26][27][28][30][31][32][33][34][35][38][46]錢玄同文集》第1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1、166-167、276-277、101-102、234-235、163、203、202、20、336、276、333、68、212、220、284-285、212、400-404頁。
[15][17]《錢玄同日記》第4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682、1707頁。
[19][36][37][47][51][42]《錢玄同文集》第3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62、80、388-391、85、496-498、294-295頁。
[20][德]威廉·馮·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jié)構(gòu)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版,第52-53頁。
[21][英]帕默爾著、李榮等譯《語言學(xué)概論》,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版,第61頁。
[25]陳獨秀:《<新青年>罪案之答辯書》,任建樹等編《陳獨秀著作選》第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43頁。
[29][40][41][45][48]沈永寶編《錢玄同印象》,學(xué)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50、50、48、15、53頁。
[39]《錢玄同日記》第5冊,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485頁。
[43]:《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wù)》,《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91頁。
[44]魯迅:《無聲的中國》,《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13頁。
[50]錢玄同:《<章草考>序》,《錢玄同文集》第4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48-49頁。
[52]徐世榮:《序》,曹述敬編《錢玄同年譜》,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6頁。